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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象峰年《吃鸡》| 2017科幻春晚回顾

万象峰年 不存在科幻 2022-07-18

2017年,第二届科幻春晚举办。23位科幻作者在48小时限时创作的“苛刻”要求下,以22个央视春晚历史上经典的节目为标题,孵化出了23篇科幻小说。

我们将继续于每周三到周五发布2017年科幻春晚回顾。今天带来的是万象峰年《吃鸡》。


万象峰年 | 混合现实、奇观、情感的职业科幻作者,擅长世界构建。代表作品《后冰川时代纪事》《三界》《点亮时间的人》《赛什腾之眼》《一座尘埃》等,曾获银河奖、华语科幻星云奖、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(引力奖)、冷湖科幻文学奖等各类奖项。多篇作品收入年度选集,被翻译成英、日、韩、少数民族文字。出版个人选集《一座尘埃》。

吃鸡作者 | 万象峰年
临近过年,家里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,王坡坡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。王坡坡是家里的仆人,因为她不是人,所以不能叫她“婆婆”,用“坡坡”以示区分。怎么说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,我从小趴在她的腿上长大,她的气味我都很熟悉。我看着仆人房里的她的小床,上面已经堆满了年货。王坡坡这时正放在阳台上冻着。她会不会冷呢?我想了想。以前这里就是干干净净的一张小床,四面白墙。什么都没有留下。我朝着母亲的背影问:“王坡坡的遗体要怎么处理呢?”“我会叫防疫站的人来收。”母亲边忙边说。“噢。”我又看了一眼家里。 这座肉鸡养殖场就在这个城市的郊区,查了一下编码,王坡坡就是从这里出来的。我想看一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。大学同学也是大学室友的王立金听说我要去肉鸡场,大力鼓励我。同学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反对肉鸡团体的,平时大家在群里都避谈这个话题,以免掐起来。能看出肉鸡场的场主脸色不悦,但是他还是热情地接待了我。这里防备森严。这一段全世界正爆发肉鸡流感,养殖场要求我穿上防疫服才能进去。我跟着场主穿过肉鸡活动大厅。这里没有我以为的那种养殖场的臭味,我想到肉鸡自己会洗澡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,大约一千只肉鸡在大厅里徘徊踱步,穿着白净的衣服,没有什么表情,好像一群无所事事的人。大厅里只有它们的肩膀摩擦的声音。它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吗?我们走到食堂。这时正是开饭时间,一些工人抬来大桶的食物。“它们吃的什么?”我问一个工人。工人望望我,愣了一下,继续走了。“工人也是肉鸡,还有在加工流水线上干的都是肉鸡。”场主说。我恍然大悟,想起肉鸡被称为革命性资源的原因。有一次我们单位加餐还吃了一个肉鸡“同事”。“肉鸡当然吃鸡饲料咯,是一种营养粉。”场主继续说。我看了看,盘子里是糊状的物体。肉鸡们低着头大口吃着,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,不知是因为饿还是因为美味。“我可以吃吃吗?”我问。场主笑了笑。“如果你想的话,可以。”他叫人给我端上一盘。我尝了一口,像代餐粉的味道,称不上美味也不算难吃,但是在这个没有出路的环境里,这样的食物无疑提供不了什么安慰。王坡坡吃的是什么?仆人餐,食材是一起在市场买的,应该比在这里吃的好多了吧。我感到一点安慰。王坡坡曾经这样坐着,跟许多肉鸡一起吃饭,然后排队擦好嘴巴,回到活动大厅,继续整日徘徊。有些人会到角落去交配,只会像动物一样嚎叫。我感觉肉鸡们面带忧伤,它们听不懂我的话,眼睛却像对我说着什么。“它们会心情不好吗?”我问场主。场主带我去到一个房间,那里有十几个肉鸡,也在徘徊着。“你看这些肉鸡呢?”场主说。“没看出什么区别。”我说。场主把房间里的一道帘子拉开,里面有娱乐用品、零食。等我看了一阵子,场主说:“这个对照组是从小无忧无虑长大的。看到了吗,心情不好只是人们的主观加工。”“你是说……它们根本不会痛苦?”“在养殖场里不会。”我沉默了一下,走出了房间。“我是人道主义饲养专业毕业的。那些反对肉鸡者就是用这个理由反对我们,所以我做了这个对照组,不信就来看啊。宰杀肉鸡的方法也是很人道的,你可以去屠宰场参观。”我摆摆手说:“不了。”我过年可是连杀鸡都不敢杀的。 从养殖场出来我去了王立金的实验室。王立金还是那个死样子,头发又少了点。他毕业时说是“为这一行还债”就去当了研究员。我开门见山地问:“你老实告诉我,肉鸡会痛苦吗?不不,不是动物性的痛苦,是那种,命运、尊严上的痛苦。”“你这是咋啦?”王立金摸摸我的额头。“你回答。”王立金望望我,又躲开目光。“比较高级的情感,肉鸡确实没有。”“说清楚,多高级就没有?”“类似猫狗的水平吧,在执行某些任务上更有适应性些……”我打断他:“那不就是类似猪牛羊,那就是说,肉鸡除了长得像人,和其他肉畜没有什么区别?”“从生物角度,可以这样讲。”王立金说。“可你们的那些什么团体,明明在煽动同情心。”“我不太同意这种宣传方法。”王立金说,“不过这样确实更能让人接受。”“接受个屁!你们在给别人制造痛苦。”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,我很不能接受这件事。我愤愤地转过身去,看到洗手台旁放的一堆洗手液。我想起王立金有强迫症,要不停洗手,以前冬天我还帮他打过热水。他的手还是像大学那样洗得发白,像个白僵尸。想象这样的手拿着试管的样子,充满了邪恶的感觉。王立金打一个响指说:“我给你看一个实验吧。”他在电脑里打开一个实验文档,我看不懂,他解释说:“这是被试者观看肉鸡时,大脑镜像神经元的活动情况。”“说结论。”“人的本能会对肉鸡这种人形动物产生感同身受的反应,真正的痛苦来源于我们自己。”“这又怎么样?”“镜像神经元让我们模拟别人的痛苦、感受,这是我们赋予对象的价值,而我们的后天大脑在屏蔽这种痛苦。”我问:“那么会不会有一种镜像神经元过于敏感的人,他对所有东西都会同情?”王立金说:“有可能,还有看到别人疼痛自己就会感觉疼痛的人。”我说:“那如果世界上都是这样的人,我们就什么肉都不用吃了,蚂蚁也不能踩了。这个世界总还要考虑活人的吧!”我愤然离开了王立金的实验室,王立金打来电话道歉要请我吃饭也被我挂了。 我回到家,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饭。饭桌上只有一点点肉鸡肉,炒的青椒。最近的肉鸡流感让肉鸡都买不到了。母亲问我有什么心事,我就对她说了。母亲叹了口气说:“都怪我们少给你提起。”她回忆了一下。“全球大饥荒那年还没有妈妈,饿死了很多人,后来饿死的人都被回收了,但是还远远不够。然后衰退病毒就爆发了,感染的人变得像肉鸡那样,他们生的后代也一样。后来他们成为了一种家畜。我们家的老一辈有变成肉鸡的,有被肉鸡救活的。”我感到一阵反胃,哇的一口把嘴里的肉鸡肉吐出来。母亲赶紧解释说:“当时我们家的老一辈都没有吃人变成的肉鸡,后来吃的也是肉鸡繁殖出的肉鸡,那已经不是人了——那次饥荒不管是人的错还是大自然的错,我们要活下去总没有什么错的。”我知道,但是,这是那个“镜像神经元”作祟吗?母亲接着说:“后来也因为有肉鸡帮人们工作,世界的经济才能这么快复苏。以前的肉鸡长得还没有这么快,肉质也没有改良过,很硬,但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吃下去。我的奶奶小时候看过一个春晚节目,是第一届春晚的,叫《吃鸡》,后来吃的肉鸡肉就像那个一样硬,但是人也像那个吃鸡的一样饿。”电视里放了段绿色肉鸡的广告,肉鸡生活在诗意的大草原,体貌清新秀丽,转眼就变成了餐桌上色泽鲜亮的菜肴。我感觉又能吃得下饭了。 防疫站的车来了。看见母亲坐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,我叫母亲不要去。我把王坡坡用袋子装好背下楼。防疫站的人抬起王坡坡扔进卡车后面。王坡坡的头撞在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。街上张灯结彩,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。很多店铺门口都排起了长队,有纠察员把代排队的肉鸡揪出来,它们就愣愣地站在街上。与过年气氛不和谐的是反对肉鸡和支持肉鸡的示威人群。他们一拨呼吁趁着肉鸡流感取消肉鸡,另一拨呼吁增加肉鸡产量。支持肉鸡的示威人群里有不少穿防疫服的肉鸡也举着牌子。母亲一定是听了反肉鸡宣传才过于移情。我憎恨那群人,把一件本来正常的事变得复杂。我抓起一个可乐罐子向反对人群扔去。人群中有人叫我的名字,我看见了王立金。“你觉得我冷血吗?”我问王立金。王立金说:“没有,怎么会。”“那我们吃鸡用鸡有什么错?!”我吼道。 大年夜的饭桌前,一家人团团围坐。但是饭桌上没有了肉鸡肉,只有禽类的鸡肉,少得可怜。而就是这种鸡肉也是天价,因为养这种鸡的养鸡场也是由肉鸡来劳动的。肉鸡流感没有控制住,全球的肉鸡快死光或宰杀光了。大家争论世界是不是即将进入另一场大萧条甚至大饥荒。由于一直买不到仆人,我们全家忙了一整天才忙出这顿饭。母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,还在强打着笑容叫我们多吃菜,气得我不行。吃到一半,电也停了,我们只好用手机照着一点亮吃饭。真是一个晦气的年。要是以前,我会相信科学家一定能找到办法,但是现在,我觉得他们是一群吃饱撑没事干的人,也许是我以偏概全吧。“有地方开始吃人了。”表弟刷着手机上的新闻说。“吃饭别玩手机。”舅妈收缴了表弟的手机。“危言耸听。”我说。吃人?不至于。不过要是真吃的话,我也许会选那些不太像人的人吧。王立金?怎么能这么想呢,我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。不过要是再来一场衰退病毒把他感染了,这就不能怪我了吧。夹着夹着我的筷子停住了,大家的筷子都停住了——桌上的最后一块肉没有了。


韩松《春节序曲》
刘洋《昨天,今天,明天》陈楸帆《春天的故事》孙望路《俏夕阳》
滕野《宇宙牌香烟》张冉《涛声依旧》赵垒《如此包装》何夕《故乡的云》郝赫《四郎探母》阿缺《过河》飞氘《空城计》慕明《空中悬人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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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科幻春晚」是什么?
中国科幻迷的春节传统!每年最受关注的科幻线上创作活动!
「未来事务管理局」创办于2016年,每年春节期间,邀请多位海内外科幻作家,以“春节”为主题创作科幻小说,目前已举办七届。
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(独家授权/一般授权),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,包括但不限于“不存在科幻”微信公众号、“不存在新闻”微博账号,以及“未来局科幻办”微博账号等责编 | 高小山  题图 |《绿色食品》截图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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